我的硕士导师熊君福教授已于年2月20日以87岁高龄驾鹤仙去,走完了光辉而几近完美的一生,是一个有大福之人。老师走的时候新冠肺炎肆虐最疯狂,殡仪馆只允许10位亲属和好友前往送行。后来我和龙学明和李超乾师兄在当面谈起这一无奈的冷清时,难免面面相觑,不知从何从起。
在广西医学史上,取得像老师那样大的成绩的教授没几个,这从一连串荣誉称号就一目了然: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全国卫生先进工作者、全国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全国优秀医务工作者、国务院*府特贴专家,以及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老师的研究成果成为肺心病的诊断标准之一,在心脏超声广泛应用于临床之前无可替代。这一重要发现写入很多版全国医学院校大学本科教材。
这位著名的医学教授退休前夕,科室所有人员不曾张罗一场茶话会,可能也没人说上一句送别的话。多年以来,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梗,不能说出来,因为谁都无所谓对无所谓错,或许现代社会本来就该如此。事实上,其他所有退休的医生迟早都面临同样的境遇。对于当事人来说,应该多少会感觉到寂冷;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好像没啥不正常的。
老师年退休之后未曾踏进过呼吸科的任何一寸土地,包括门诊部、肺功能室和两个病区。他在这个岗位上度过了整个职业生涯,是个人就该有感情。留下来继续工作的一部分医生是曾和老师并肩工作过的同事,更多的则是老师亲自培养出来的嫡系徒子徒孙(当然包括我本人),按理说年迈之后去看病拿个药甚或没事散步去打个招呼,都是人之常情。既然老师从来不曾现身过那个地方,只能理解为他有意回避曾经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
今天不议论或批评任何一个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同等程度的好和同等程度的坏。去年夏天,一强师兄给我寄来两箱芒果,之前两天刚收到两箱。想到在烂之前肯定吃不完,便硬着头皮敲开对面家邻居的门,如同借米一般艰难地说要送一箱芒果给他们家尝尝。邻居显得也很尴尬,貌似我来借米一般。可能是第一次邻居比较客气的缘故,第二次收到同样吃不完的广西水果时,我再次敲门。这一次,邻居回答得很干脆利索:“不要。”
我显然做错了事,真不该那样冲动。确实,我们没有从怀着一颗搞好邻里关系的良好愿望出发,纯粹是出于“真的吃不完,扔了太可惜”的朴素思想才这么做。此后不久,邻居也敲门来送一些北京产的水果,明显是精心准备的还礼。我没说什么,非常自然地就接受。这一来一往当属人情世故,但我自始至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已经让人为难了。
回过头来说说,熊老师们退休之后不愿意回到原来的科室走走,原因总是错综复杂。或许退休的失落感让他们无法面对后来变化的事态,或许担心碰见某个从前有过节的人,总之心情不愉快的风险相当大。既然有可能不愉快,为何还要自找不痛快?
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也有难言之隐。以我为例,门诊或查房时遇见老主任前来串门聊天,即便他们单纯想看一眼工作过的地方,然而我怕是不能停下手头的活儿来陪他们唠唠嗑。毫无疑问,这样会让他们感受到被冷落。更严重的情况是,如果从前的某一位老主任曾经为难过我,譬如说申报职称时被他卡脖子一两三年,恐怕我也难以虚情假意地捧上热茶。
中国人的感情貌似比较衰弱,都太容易受到伤害。很多时候,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哪一句十分不起眼的话就得罪了某一位高权重或喜欢找茬的同胞。关键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得罪1次和得罪次并没有实质性区别,结果都是对方不惜耗以一辈子的光阴备刀劈你。
人与人之间该离多远,能走多近?我们穷极一生来研究这些本不该重要的做人之事,到头来谁都不可避免地在磨难之中锤炼成为一名顶级专家。纵然每个专家都拥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知识,却到死都整不明白谁害过你、你害过谁?总而言之,活得忧郁的人很多,活出精彩的人很少。
年10月24日
shihuan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