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雨沥沥的三月,准会梦见我逝去的父母双亲,且愈老愈清晰。
梦中的二老,总是健康长寿,慈眉善目,一派祥和。那些伴随他们的苦难岁月,似乎已经一去不返,了无痕迹。连梦中也不肯再现,时代变,梦跟着变。
昨夜晚,似睡非睡间,再次梦回故里。还是那几间低矮的土屋,还是儿时模样。我低着头,吱吱哑哑,推开家中两扇老榆木门,一眼便瞧见堂屋中间墙上,挂着父母亲的两张黑白照片。我注目端祥,不由一阵激动,越努力想看清楚却越模糊了。
父母遗留下的仅有的两张照片,一直端挂在墙上,装在我的心里,伴我走南闯北,不离不弃。苦寒岁月里的父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拉扯大,培育成人,他们却相继在艰难岁月中倒下,离去。他们没有享福,一天也没有。每每想到这些,心绪翻江倒海,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我的泪水在流,心在痛。
照片是六十年前的庚子年三月,在北京王府井照像馆照的。当时是一吋照片,底板装在纸袋里,放在像框的照片后。十年后哥哥将它在县城东街照像馆放大到四吋,装在两个大像框里,摆在堂屋中央。
父母亲的照片,一人一张,男左女右,并排而列。父亲头上戴着栽绒棉帽,两只大眼袋特别鲜眼,闭着嘴,看不出门前稀落的两颗大长牙,一脸的严肃,掩盖了口里口外土里觅食的岁月沧桑。母亲头上戴着女式灯芯绒帽,长眉毛,大眼睛,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定格在一瞬间。母亲说,那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刻,尽管那样短暂,尽管她那时已病入膏肓。
三年自然灾害,生命力顽强的人都挺过来了,母亲却倒在最后一公里。饥饿没有打倒她,拖着病躯,拉着我挖野菜,捋榆叶,挖莆根,一样不比別人家差。上面允许种小块地,父亲没明没黑地垦荒,种出了土豆,萝卜,南瓜时,她却不争气地住院了。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父亲一袋又一袋在寒夜抽早烟。母亲说,给我抽一口,刚入口便咳嗽起来,痰中有了血丝。
医院不再收治,安顿父亲准备后亊。母亲摇了摇头,说,他大大,背我上北京,找大儿去,死也死在那里。父亲一辈子听母亲的,背起六七十斤的母亲,坐票车向北京赶去。
哥哥在北京总后勤部当兵,医院展开急救,母亲的肺心病缓解,墙皮般的脸色有了血色。部队首长来了,给了哥哥半个月假期,让带父母亲回朔县老家养病。吃的,药品,营养品应有尽有。首长耽心人死在部队,那麻烦便大了。
哥哥极聪明,心领神会,背上母亲在天安门,王府井转悠,并在照像馆留下了二老的照片。为了体面,光鲜,二老一人买了一顶时髦的帽子,那可是哥哥一年的津贴。
北京回来,气候转暖,母亲的一把骨头,又坚强地站了起来,虽然干不了什么活儿,却指点着我和父亲,干这干那,不停的咳嗽声回荡在老屋。人不死,希望都在。
白天是母亲的欢乐节,张大口,艰难地呼吸,但精神不倒。夜晚的头两个钟头,还能睡一会儿,醒来后是永远咳不完的痰。一晚上折腾,父亲精疲力尽时,我顶了上去。母亲已不能躺着睡,把枕头竖起来,头倚着枕头,艰难地喘气。安茶硷药片吃上,能缓一阵子,不一会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咳。
父亲赶皮车拉货,有时不在家。母亲说,玉虎娃别怕,妈想唱,你听就行了!于是母亲又像几年前,哄我入睡时,唱起当妇联主任时的歌: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翻身,过上了好光景。
歌声在寒风中发抖,往日的欢乐之声在病人口中呻吟,却是如此的凄凉悲惨,瘆人。我那时小小年纪便知道,天低下最可怜的人,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病人。我幼小的心灵跟着凄惨的节拍在发抖,上帝啊,可怜可怜我的母亲,不要再折磨她了,让她痛痛快快地大口出气吧。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父亲啥时候回家已不知晓。
半年后哥哥没有提干,复员回乡,为的是照管母亲。又过了几个月,在枯草发芽的季节,母亲在哥哥的怀抱中死去。哥哥说,他十岁了还吃妈妈的奶,七八岁走路还让妈妈背,母爱深似海,一辈子也还不完。那年,哥哥哭得死去活来,我十一岁,只会默默流泪。
母亲走了,我从母亲的被窝挪到了父亲的被窝,直到初中毕业去当兵。
母亲走后廿二年,父亲也走了,从此我没有了回乡的家和路。
哥哥和我搬了几次家,从朔县到大同,来回折腾,那两张父母亲照片一直挂在哥嫂家中。那是他们的传家宝,命根子。哥嫂也走了,照片挂在大侄子的堂屋中。二老的照片也挂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
A编者按
1度,打造原创情感故事,碰撞经典影视影评,倾吐喜怒哀乐心情,直抒小诗美文情怀!欢迎大家积极投稿,分享你的芬芳馥雅!
邮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