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在阳台上
年,我回了好几趟武汉,每一次都会看望姑妈。那年春天,住院了一个月后,她终于从“新冠”中康复过来。渐渐地,她声音变得如往日般洪亮,乐于同人谈天。但每次见她,我都是站在单元楼下,和姑妈隔着阳台相望、讲话。一次我拍了照片发在豆瓣上,一个朋友说,“你姑妈笑的好灿烂。”但这一年来,她拒绝见任何朋友、家人,终日和丈夫呆在一起。疫情前,他们的娱乐生活是各玩各的,也常吵架。现在,他们常去长江边散步,在少有人出游时,开车去武汉周边旅游。姑妈说,封城时小区发菜,有个感染康复者戴着口罩领菜,一旁的人都躲避不及。这一切,她都在阳台上看到了,留下了小小阴影。对于我的姑妈*桂英来说,这一年尤其特别。除了医生和姑爹,她拒绝见其他人,包括女儿、外孙女。年10月,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姐姐想进门。姑妈和姑爹也拒绝了,隔着一米外说了些话,就关上了门。武汉6万多新冠肺炎康复者中,仍有人没走出阴影。在医院治疗一个多月后,年3月3日,姑妈正式出院。生病后,她感觉丈夫陈华东像变了个人:耐心、温和,不再和她吵架,包揽了所有家务。“多亏了他,很多人‘新冠’康复后,回了家丈夫都有些怕。他不一样,从头到尾都在照顾我。”疫情之后,他们的社交生活少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多了。出门时,碰到了熟人,他们挥挥手就走。晚上,他们找人不多的时候去长江边散步;每周,姑妈和姑爹还开车去武汉周边自驾游——而在过去,他们俩很少结伴旅行。至今,过去性格开朗的姑妈,仍担心被人歧视。“他说,我们得过‘新冠’,免得别人反感。如果和人有了接触,那个人之后万一在别的地方感染了,就说不清楚了。我和他会找些没人的地方玩。”*桂英说。年夏天,我对面的邻居,阳台上挂着三只口罩
回想起自己如何感染新冠肺炎,姑妈想到了三个可疑的时间点。第一个时间点是“封城”前一周,她去了趟口腔门诊。第二个时间点是“封城”前三天,姑妈下班骑自行车回家,进单元楼时自然地摘下口罩。此时,邻居刚好下楼,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不久,邻居确诊了。最后一个时间点,“封城”当天,*桂英想着第二天就是除夕夜,家里刚好缺鸡蛋,就去了趟平时没什么顾客的超市,没成想,那天超市竟然挤满了抢购食物的人。结完账出门,姑妈突然感到头晕、浑身无力,在地上坐了很久。回到家,她说道:“我不会得了‘新冠’吧?”这句话,遭到了姑爹的责骂:“你非要把不好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引?”在40年婚姻中,姑妈和姑爹性格不同,常为一些小事吵架、生闷气。姑妈一直在社区、街道工作,热心、多话、爱开玩笑。在我小学、初中时,年后,姑妈就迷恋上了网络(类似后来迷恋旅游一样),玩各种不会上瘾的游戏,在QQ群里联络网友,分享心情、一块线上K歌。姑爹则喜欢安静的生活。姑爹是个“毛粉”,讲话严谨,也富有口才,善于讽刺,又有些固执,特别讨厌妻子走在路上碰到邻居、朋友就聊个没完没了。两个人常吵架,音量很高,楼上楼下的街坊都能听到,成为一种笑谈。从除夕夜开始,姑妈高烧了两天。年1月25日,姑爹开车带着她医院、三医院、七医院,都碰了壁,“不收治发热病人”。1月27日,姑妈已经无法走路,丈夫拨通了,凌晨1医院。“拍了CT,打了吊针后非常管用。”姑妈回忆道,那天门诊人很少,只有几个人。“回家后,他说再巩固一下,明天再去打针。我们特意选的晚上去,没想到到处都是人,门诊外面的院子都站满了人。”在慌乱之中,姑爹在卫生间旁找了个空位,让姑妈坐着等他。他跑去排队、找医生,可以打吊针时,再叫醒妻子。2月3日,我的姑妈*桂英终于排上了号,进医院。医院管得很松,设施简陋,医院给她送东西,陪她说说话。从小到大,我眼中的姑妈一直没变,她和我奶奶一样爱交朋友,而且更为擅长、热此不疲。她很快和同病房的人熟络起来。“我要他带些白糖、拖鞋、杯子,给她们用。医院物资很缺,刚开始连被子都不提供。和我一床之隔的小杨,没有被子盖。她是80后,没有结婚。哥哥在酒店被隔离了,医院抢救,嫂子和外甥过年回了蔡甸。我和姑爹说,先把被子给小杨,你回家再拿一床。你姑爹一点意见都没有。”半个月后,姑妈转为重症,转院到医院。那段时间,姑爹也感染了“新冠”。2月12日,陈华东住院。6天后出院,住到一家酒店里,作为期14天的医学隔离观察。住院前,陈华东医院打点滴。一次,清晨6点,他打完针出来,等了两个多小时没等来出租车。这些事情,他都没告诉妻子。(最终,他只好给我父亲打电话。尽管外面很危险,爸爸还是出门了。回家后,他赶紧把身上衣服都脱掉,洗了很久的澡。)“这样照顾我,有点意想不到,你姑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过去都是我身体好,什么事情都是我来做。”*桂英回忆道,“知道我得了‘新冠’后,他一点都不嫌弃。我转到重症,他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