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由于有两个伤患,一行人耽搁了些行程,他们在九月末的时候,到达了新安县。
新安县令林丰年近四十,却无家室。他三年前高中状元,皇帝本想为他赐婚留任京城。奈何林丰拒绝皇帝好意,并请旨回到家乡做个父母官,皇帝无法,只好由他而去。
林丰做县令三年,百姓安居乐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开办了云国第一家“春晖园”。
所谓春晖园,是林县令念及县内有许多孤苦无依的老人以及失去父母的幼童无人照管,特上书请户部拨款所建。三年来,林丰的所有俸禄几乎都用来救济穷人,百姓无一不念他大恩。
皇帝念他*绩卓然,特擢升其为知府。
由于他曾拜任之初的父亲任相为师,所以任相特意来信嘱咐儿子代为恭贺一番。
一行人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闭,任之初拿了钦差令牌才叫开了门。他把钦差卫队留在城外,与其他三人步行进了城。
林县令主张节俭,是以天黑后并无街灯,路上也无其他行人。几人走在长长的街道上,颇有些空旷。
四人行到十字路口时,见路口有许多未燃尽的纸灰,陆一楠转了转眼珠,开口道:“过几天便是寒衣节了,没想到你们这里也有送寒衣的习俗。”
聂其轩点头道:“这个习俗古已有之,诗经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之后天就转凉了。不光活人要加衣服,同样也要给逝去之人烧些五色彩纸制成的衣物。”
任之初本就怕黑,这下听得二人这样说,牙齿都有些发颤,“义兄,阿楠,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了吧?”
“你这胆子,怎么能在官场待那么多年?你不知道,有时候活人更可怕。”
陆一楠本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可她话落,却无一人发笑。
她这才发觉任之初变了脸色,“义兄,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聂其轩耳力好,显然也听见了那道苍老诡异的声音,此时他也眉头紧皱。
“十月朝,娃儿往家跑,如若不肯走,阎王给你一菜刀。十月朝,娃儿往家跑……”
那声音越来越近,突地一只干枯瘦弱的手搭上了任之初的肩膀,任之初“啊”地尖叫出声。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老妪,那老妪约莫五六十岁,瘦小的身子佝偻,由长长的白发遮了半张脸,还是遮不住那脸上错落的伤疤。
最诡异的是,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用五颜六色的布做成的布娃娃。
连一向胆子大的陆一楠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到聂其轩身后。
“老,老人家,这么晚了,您在做什么?”陆一楠从聂其轩身后露出一双眼,颤声问道。
老妪仿佛看不见其他几人,直直地盯着怕得瑟瑟发抖的任之初,哄孩子般开口:“小娃娃,快回家吧,要不然被恶人发现,你就没命了。十月朝,娃儿往家跑,如若不肯走,阎王给你一菜刀。十月朝……”老妪边说,边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远。
阿峰上前翻了翻老妪刚刚烧过的东西,禀告道:“庄主,是一些彩纸,想来是这里的百姓在给先人烧寒衣。”
陆一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刚刚那老人家脸上的伤疤是烧伤,她跟书呆子说话时我看了她的牙齿,不超过四十岁,可是她的模样却像五六十岁的。还有,她的精神好像不大正常。”
聂其轩嗤道:“你不是说你胆子很大吗?”
“聂先生,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而且,我最害怕那种人形玩偶了,总感觉*气森森的。”
几人斗着嘴,倒也忘了刚才的事。好在县衙就在不远处,一路上也没再碰上有人烧纸,任之初终于松了口气。
林县令听小厮汇报说钦差大人到了门口,忙领着仆从出来迎接。
“下官新安县令林丰拜见钦差大人。”
任之初还了一礼,侧身介绍道:“这两位是本官的结拜兄弟,陆公子与聂公子,这位是聂公子的侍从阿峰。”
林县令与众人一一见礼,然后引着一行人进了内堂。
内堂里已经摆好了精致的筵席,原本坐在案几旁的众人见县令大人恭敬地引着一群年轻人进来,都颇为讶异。
林县令给众人做了介绍,众人忙起身行礼。
几人被让到上座,林县令举了举酒杯,“下官敬钦差大人一杯。”
“林大人不必客气,众位随意就好。”
林县令放下酒杯,看向陆一楠道:“下官见陆公子相貌不凡,不知是做什么营生?”
陆一楠微笑道:“不才略识些医术,以医病为生。”
其余几人抽了抽嘴角,好吧,法医也是医。
林县令见几人面色古怪,又问聂其轩,“不知聂公子……”
后者勾了勾唇,“区区江湖人而已,不值一提。”
林县令闻言点头,未再言语,却是坐在他对面的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粗声粗气道:“我见聂公子的佩剑颇为眼熟,似是传说中的青锋剑,聂公子怕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吧?”
聂其轩抿了一口酒,笑道:“赝品而已。”
那人见聂其轩云淡风轻的模样,颇有些不服,正好见面前摆着一盘干果,他随手抓起一把,就朝聂其轩掷去。
陆一楠见某人像没看见一样,仍自顾喝酒,顿时有些急了,刚要起身,却被人扯住了袖子,回头见是任之初那小屁孩儿冲她扬了扬下巴。
陆一楠冲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阿峰手中的扇子转了几圈,随即两手将扇子捧到聂其轩面前,那扇面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枚干果。
阿峰恭敬道:“公子请用。”
那中年男人拍桌而起,“你……呃……”
只见聂其轩拈起一枚干果,指尖轻轻一弹,那干果便进了中年男人的嘴里,他拿起布巾擦了擦手,才又慢慢开口:“味道不错,与君共享。”
陆一楠看得目瞪口呆,她紧紧揪住聂其轩的袖口,可怜巴巴道:“聂先生,刚刚那招简直绝了,教教我呗!您看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总要有一项功夫防身的。”
聂其轩抽了抽嘴角,她浑身上下,除了生理特征是女,哪里像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了?
那中年男人却还是不肯罢休,“聂公子,我见你的随从武功不低,正好我的管家也是个中高手,何不让他们比试一场?”
林县令忙出来打圆场,“聂公子,这位便是我们新安县的首富,方奎方员外。方员外,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如就此算了,以免伤了和气。”
那方奎倒是颇给林县令面子,他刚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便见那云淡风轻的男人侧头问自己的手下,“阿峰,你的意思呢?”
阿峰抱拳,“公子,属下今日正好手有些痒。”
“那便去吧!切记,点到即可,不可伤人。”聂其轩看向林县令,“就当是给宴会助兴了。”
方府管家姓王,大概四十岁左右,身高八尺。平淡无奇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看着颇有几分凶恶模样。两人扔了手中的武器,比划了一套拳法,一时间竟也打得难解难分。
单看拳法,王管家似乎要略胜阿峰一筹,但他的拳头每次都只是擦着阿峰的身侧扫过,而且出手的时候都刻意地收敛了功力。
最后两人拳头相撞,一同发出爽朗的笑,“哈哈哈!痛快痛快。”
两人各自饮了对方敬来的酒,便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
宴席散场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陆一楠洗了脸,刚要上床,房门便被人敲响了。她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袭玄色衣袍的男人。
“聂先生,有事?”
“外面下雨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你体质寒凉,我去厨房给你要了碗姜汤,趁热喝了再睡吧!”
陆一楠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她没有接,有些别扭道:“我不喜欢姜味儿。”
聂其轩有些恍惚,随即定了定神,把食盒塞进她手里,“连尸体都不怕的人,竟然会怕姜的味道?不要找借口,赶紧喝掉,不然明天惹了风寒,难受的是你自己。”
陆一楠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再看了看走远的男人,心想,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聂其轩走过长廊的拐角,突然伸手扶住墙壁,他的头炸裂似的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义兄,你怎么了?”在长廊下赏雨的任之初见自家义兄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忙疾步走过来搀扶住他。
“阿初,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义兄,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地躺在悬崖下,至于之前的事,我也不清楚。”
2
陆一楠做了整夜的梦,梦中总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高大男人厉声问她:“陆一楠,你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命令!”
她猛地惊醒,揉了揉有些发沉的头,眼神瞟过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姜汤,不免有些心虚。
刚刚拉开门,陆一楠就看见门口那山一样的身影,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山”就开口了。
“陆姑娘,庄主吩咐我等您起床后便送您去方府,昨晚宴会上那名叫方奎的被人杀了。”
“什么?”陆一楠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确定是凶杀案?”
“据方府的小厮说,方奎的胸口有一把刀,还有他的头……不见了。”
两人到方府的时候,任之初等人早已经等在了方奎房门口。
“什么情况?”
“一起进去看看吧!我已经按以往的惯例,令人铺设了门板,进去的侍卫也都脱了鞋。”
陆一楠点点头,拎过自己的箱子,率先踏进了屋里。
陆一楠查看了一下死者的伤口,“胸口的伤口生活反应不明显,出血量少,应该是濒死伤。而颈部的伤口,典型的死后伤。”
“你的意思是?”
“现在下结论还早,帮个忙,给他翻下身,让他保持侧躺的姿势。”
“阿楠,他背上这是……”任之初指着尸体背部一大片樱桃红色的斑点惊讶道。
“看这尸斑的状态,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他死了至少三个时辰。”
“现在是辰时初刻,根据你所说,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丑时?”
陆一楠点头,“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奇怪?”
“有些特殊。叫人把他拉回县衙吧!对了,林县令呢?辖县出了命案,这父母官怎么也不露面?”
“林县令染了风寒,昏迷不醒,大夫正在诊治。”
“是吗?阿嚏……”
“阿楠,你怎么了?”
陆一楠心虚地瞥了眼脸色黑沉的某人,又看了看一脸关心的任之初,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有些着凉了。”
“那好,你与义兄先回县衙验尸,我查看完这间屋子,会带人寻找死者的头颅。”
陆一楠点头答应,还不忘提醒他,“死者颈部暴露出的骨茬参差不齐,初步判断,这人的力气不大,应该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所为。”
任之初一行人找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城郊的草屋里找到了方奎的头。
那满脸伤疤的老妪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人到来,她手里捧着一颗头,正一针一针地把它缝在布娃娃身上。
一边缝,还一边唱着那首诡异的童谣,“十月朝,娃儿往家跑,如若不肯走,阎王给你一菜刀……”
任之初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悄悄进屋,不一会儿便找出了一把带血的菜刀呈到他面前。
任之初做了个手势,几个侍卫上前架起老妪,那老妪见布娃娃被人抢走,立刻惊声尖叫:“还我的孩子,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县衙里。
陆一楠站在停尸床前,又打了几个喷嚏,见某人正看着自己,遂讨好道:“聂先生,可以开始记录了。”
“死者方奎,男,年三十五岁,经体表检验,死者头被割掉,心口处有一长一寸深二寸的创口。除此外,全身并无其他伤口。”
陆一楠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针管,在死者心口处抽了一点血注入到试管中,交给一旁的阿峰,“隔水煮沸,随时观察血液颜色变化。”
阿峰看了一眼聂其轩,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领命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聂其轩惊讶道。
“肺气肿,缺氧所致。”陆一楠说着已经打开了死者的心脏。
“心包被刺穿,但出血量极少,他的皮肤和内脏器官都呈樱桃红色。”
“出血量少,你说过,他的伤口有轻微的生活反应,可能是濒死伤。那樱桃红色又是什么意思?”
“等阿峰的消息吧!”
陆一楠话音未落,就见阿峰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只小碗,小碗里放着一支试管,陆一楠拿过来看了一眼,喃喃道:“砖红色,奇怪呀!”
“怎么了?”
“正常血液煮沸后应该呈灰褐色,可是死者的血液却是砖红色,这是一氧化碳中*的征象。”
“陆姑娘,这一氧化碳是什么*药?我藏剑山庄能解天下奇*,可我从未听说过这什么一氧化碳之*。”
陆一楠抿唇一笑,“无色无味,一般都是在封闭的空间里,用煤炭取暖产生的有*气体。”
几人正说着,就见任之初已经带人回来了。
陆一楠忙迎上去,“怎么样?”
“找到了。”任之初示意身边的侍卫把一个盒子递给陆一楠。
后者接过,打开一看,吓得直接把盒子扔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
“阿楠,这头是被那晚我们碰到的老婆婆割掉的,我们到的时候,她正拿针线把头往布娃娃身上缝。”
“什么?”陆一楠看着那颗头又往后退了几步,“这……”
“那个老婆婆好像患了失心疯,她一直嚷嚷着那布娃娃是她的孩子。我让人买了新的给她,她抱着就不撒手了。”任之初从侍卫手里接过一沓纸放进她的手里,“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画下来了,我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的地方。”
陆一楠翻看了一遍手中的画纸,指着其中一张道:“你们看。”
几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窗子旁边的矮凳上,摆着一只炭盆。那炭盆上,原本用于往窗外输送烟雾的竹筒此刻已经变了位置。
“有人挪动了竹筒?阿楠,根据你刚刚所说,如果方奎的房间昨晚真的点了炭盆,那他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床上的呕吐物提取了吗?”
任之初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透明证物袋。
陆一楠仔细看了看,“刚刚我与聂先生已经检查过死者的消化情况,死者胃内有少量食物残留,大部分都进入了十二指肠。结合他的呕吐物来看,他是在末次进餐后一到一个半时辰死亡的。而密闭空间里的一氧化碳浓度如果达到一定程度,半个时辰,就可以致人死亡。”
聂其轩拧眉,“昨晚的宴会是在戌时末刻结束的,所以你刚刚的推断是正确的,死者是死于丑时。”
“可是那把刀……”
“这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了,这个方奎,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惹得两个人都要杀他。”
“陆姑娘,你怎么知道有两个凶手?”
“很简单,刚刚阿楠说过,方奎死于一氧化碳中*,这种*无色无味,杀人手法可谓是神不知*不觉。既然这样,那他又有什么必要冒险再补一刀呢?
“所以,只能是一种原因,那就是有一前一后两个凶手,而且后面这个人并不知道方奎将死,只以为是自己杀死了睡梦中的死者。
“至于老婆婆,我派人打听过,她并不是本县人,几个月前她来到本县,见人就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孩子,百姓见她可怜,便把人送去了春晖园,我已经派人把她送回去监管起来。
“我还听说,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她割掉方奎的头应该只是为了缝制布娃娃。而且那时候,后者已经死去多时了。”
阿峰摸摸头,嘿嘿笑道:“任公子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阿初,验尸格目稍后阿峰会交给你。”随即转向陆一楠,“你,跟我走。”
陆一楠被聂其轩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阿峰,待会儿你把任公子带回来的呕吐物和我提取的死者胃内容物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中*迹象。”
阿峰:“……”
3
走廊里。
聂其轩伸手在陆一楠额头上摸了摸,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热,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
后者忙打掉他的手,急道:“喂,你干吗呢?两个大男人这样子好奇怪呀!”
男人挑唇一笑,“你还知道自己不像女人?一个女孩子,整天围着尸体转,你就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想过呀!等回了京都,我要开一间京都最大的酒楼,我这人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切切东西。”
聂其轩撇嘴,“切东西?”
“聂先生,你不*舌会死吗?”陆一楠看着他,突然眼前一亮,“你成亲时候的婚宴不如包给我吧!至于工钱,你看着给就成。不过咱是好兄弟,不要钱也是可以的,就当是我随礼了。”
聂其轩:“……好了,现在赶紧去休息,我可不希望被你传染了风寒。”
翌日,几人一起去看了林县令。据仆人说,林县令自前晚开始,便一直高烧昏迷不醒,任之初见已经有大夫看过,便也放了心。
由于林县令病重,任之初只得暂代他的职务。
为了查案方便,任之初几人在管家的同意下搬进了方府。
方奎并无父母妻儿,他死后,方府的大小事务暂由王管家打理。
“王管家,这方府除了你与方奎外,共有多少丫鬟小厮?”
王管家恭敬道:“回钦差大人,府中除小人外,还有丫鬟三名,小厮五名,厨子两名。”
任之初点头道:“那麻烦王管家稍后把他们集中到院子里,本官有些话要问。”
“小人这就去办。”王管家说着后退了几步,刚要转身,又听任之初问了句,“哦对了,王管家前夜在哪里,做了什么?”
王管家忙低头道:“前夜小人与一名小厮接了老爷回来,就睡下了。”
“好,本官知道了,去吧!”
王管家很快集合了府中的仆人,一众人在院子里站了一排,一个个低眉顺目,有的胆子小的甚至还直打哆嗦。
任之初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众人,温声开口:“大家不必紧张,本官是为了方员外被杀一案,想问几个问题,你们只要说实话就好,本官绝不会冤枉好人。”
任之初说着,指了指一名小厮,“就从你开始,把前晚子时到昨早辰时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证人?全都说一遍。”
那名小厮上前一步,恭敬道:“小人方甲,前晚方卯和管家随老爷外出,我很早就睡了,我们五人是睡一个房间的,我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别人。”
另一名叫方乙的小厮接着道:“前晚小人与方丙约在一起喝酒,再后来方卯回来了,我们又喝了点,直到子时初刻才结束,然后一起回了房间。”
任之初看向人群,见两名小厮站出来应和,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人各自说了自己的去处,任之初看着口供,皱眉道:“从口供上,暂时还未看出有什么破绽。”
聂其轩拿出一张纸递给任之初,“阿峰已经验看了死者的呕吐物,呕吐物里,含有少量蒙汗药。”
陆一楠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我就说方奎即使中*再深,也不至于一点知觉都没有吧?看来是有人先把他迷晕了,再行刺杀之事。”
“可是,蒙汗药是在呕吐物里发现的,他总不会自己吃进去吧?”
“也对,昨晚散场的时候,方奎也不像是喝多的样子。对了聂先生,你们知不知道是哪种蒙汗药?这种药吃多了会怎么样?”
“这种药在药材铺子里都能买到,一般是用来助眠的。”
“也就是说,还有一种可能,这药是方奎自己喝下去的?”
聂其轩一愣,随即吩咐阿峰,“你去方奎的房间,查看一下房中是否有药渣?”
阿峰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他把手里的青花瓷茶盏交给聂其轩,“庄主,茶盏里发现了蒙汗药的粉末,与我们在方奎呕吐物里发现的,是同一种药。”
聂其轩看了看任之初,后者沉声吩咐:“来人,去把方卯叫来。”
4
“方卯,本官问你,你家老爷平素身体怎么样?”
“回大人,老爷平日身体很好,只是有轻微的失眠症,每晚需服用少量的蒙汗药,方得以安眠。”
“前晚你家老爷赴宴归来,可有服药?”
方卯点点头,“是小人服侍老爷安寝的。”
“那炭盆可是你所点?”
“回大人,炭盆的确是小人所点,宴会结束后下起了雨,老爷一向畏寒,小的便自作主张点了炭盆。”
任之初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大胆方卯,你可知你家老爷正是被这炭盆所害?”
方卯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喊冤:“大人冤枉啊!小人明明看见,老爷是被匕首刺死的。”
陆一楠咳了一声,开口道:“方卯,我见这府中是有火墙的,为什么还要点炭盆取暖?”
“是管家说,现在还不到冬天,点燃火墙费时费力,用炭盆比较方便。”
几人对视一眼,任之初吩咐侍卫把方卯带下去。
“王管家?义兄,我想借阿峰去办一件事。”
聂其轩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勾唇道:“王管家的来历阿峰已经查到了,这府中所有人的资料都在这里。”
“哎?阿峰,你什么时候出去过?”
阿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陆姑娘,虽然我是个大老粗,但在这江湖上还是有些人脉的,那日与王管家过招之后,我觉得他的招式有些熟悉,便去查了查。”
任之初翻了翻册子,蹙眉道:“王管家是朝廷钦犯?”
“任公子,据属下调查得知,王管家在十五年前曾因误伤人命被判流放,可在押赴边境的途中,却打伤了狱卒逃走了,后来他被方奎所救,便留在了方府。”
任之初沉吟了一下,“流放犯人都会在脸颊上施以墨刑,这么说王管家脸上的伤疤是由此而来?”
“来人,去传王管家。”
侍卫领命而去,不久却慌张地跑了回来。
王管家死了。
几人赶到王管家屋子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被一根麻绳挂在了房梁上,他的脚下倒着一张圆凳。
陆一楠阻止众人的脚步,率先踏了进去,她把凳子扶起,只见死者的脚尖正好够到凳面。
她叫了两个侍卫,“把他放下来吧!小心割绳子的时候避开绳结。”
侍卫们把死者放在地上,陆一楠检查了一遍尸表,叹气道:“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如果早点发现的话,说不定还有救。”
“我看了一下,凳面上的足迹与他的鞋底花纹一致,麻绳的花纹也与死者颈部索沟痕迹一致,麻绳的痕迹延伸到两边耳后发际线,符合自缢死亡的尸体征象。”
“自杀?”任之初捶了一下桌面,“线索又断了。”
“大人,找到了这个。”侍卫递给任之初一个信封。
原来那是王管家留下的遗书。
十五年前,二十几岁的王管家与儿子相依为命,后因得罪了恶霸,王管家失手把人打死,被判流放边境。
由于放心不下家中无人照管的幼子,王管家错上加错,打伤了押送他的狱卒逃了出来。他一路乞讨回乡,后在饥寒交迫时被方奎所救,为报那一饭之恩,王管家便留在了方府。
八年前,他与方奎出城打猎,后者误伤了一名少年,他非但不施以救治,还把那少年活埋。王管家后来才知道,那少年便是他的儿子。
“啧,没想到这王管家还是个忠义之人。”
“一面是父子亲情,一面是主仆之义,也难怪他会在报完仇之后选择自杀。”
“庄主,我有些不明白,王管家的遗书中说方奎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儿子,他就没有认出来吗?”
陆一楠解释道:“王管家犯事的时候,他的孩子也就七八岁。当年被害的时候,他们父子已经多年没见了,再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既然选择了那么隐秘的杀人手法,为什么还要在一个时辰后再补上一刀呢?”
“可能是为了泄愤,这也是他心里的矛盾所在。”
几人回到县衙,听说林县令已经醒了,便直接去看望他。
上一次陆一楠是没有见到病重的林县令的,可这次她亲眼见到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好赶上仆人熬好了药端进来,林县令倚在床头,见几人进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任之初拦住,他只得冲几人拱了拱手,请几人就座。
“林大人,在你昏迷的时候,方奎方员外被人杀了。”
“什么?”林县令惊得忙要起身,却被任之初按住。
“林大人莫急,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他便是方府的王管家。”
“怎么会?王管家一直忠心耿耿,方员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怎么会……”
任之初站起身,安抚道:“林大人只管养好身体,至于方奎被杀一案,等本官整理好卷宗,再派人给你送来。”
林县令又拱了拱手,“如此,就多谢钦差大人了。”
陆一楠帮着任之初整理卷宗,嘴上却是闲不住,“林县令的脸色好奇怪啊!红得不正常。”
“发高烧嘛!对了阿楠,那把匕首呢?”
陆一楠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他,“喏,刀柄上发现一枚缺少小指的右手痕迹,刀片与刀柄衔接处有些卷刃,我在上面发现了一点血迹,应该是凶手的……”
陆一楠说着突然瞪大眼睛看向众人。
任之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楠,王管家十根手指头都在,而且他的手掌也没有任何伤口。”
“王管家在替人顶罪!阿峰,去查,王管家信中所说是真是假。”
5
阿峰第二天就带回了一位老者,据老者说,王管家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家中只有父子俩相依为命。后来王管家误伤人命被判流放,他七八岁的儿子被他们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了。
“老伯,您可知王管家的远房亲戚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我得好好想想,都过去十五年了呢!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好像是姓林,他们是一家三口来的我们村子,当时他的孩子也就一岁多。”
“姓林?”任之初蹙眉,“老人家,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记得记得,那个人叫林丰,好像就是这新安县人。小老儿我是当时的里长,也是为了怕将来有麻烦,特意让那年轻人签了字据的。”
“老人家,那字据现在在哪?”
“在老家的书房里,虽然过去了十五年,但那些东西我一直没丢,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阿峰,你送老人家回去,顺便,把那份字据带回。”
两人走后,陆一楠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我就觉得林县令的脸色不正常,他的皮肤,是一氧化碳中*的人特有的樱桃红色。还有,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右手小指,只有半截?”
“不行,我要去取他的血化验一下。”
“还是等阿峰取回字据吧!你这样贸然前去,林县令怕是不会承认的。”
任之初再次上门的时候,林县令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平静地看着陆一楠拿针管抽走了自己的血,开口道:“钦差大人,下官有些话要说。”
任之初让陆一楠先走,他坐在床边,叹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林县令倚在床头,仿佛陷入了回忆。
八年前的寒衣节。
九岁的男童吃着糖葫芦跟在少年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少年手里的油纸包。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吃包子?”
少年伸手点了点男童的鼻子,嗤道:“小馋猫,等回家跟爹娘一起吃。”
兄弟俩打闹着往回赶,家里爹娘还等着他们的菜下锅呢!
他们却不知道,这条路,他们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王管家与方奎一起出城打猎,回程的时候,方奎的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路横冲直撞。
少年听到马惊了的声音,想保护弟弟时,早已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那高头大马扬起前蹄,狠狠地蹬在了弟弟的胸口。
九岁的男童瞬间喷出一口血。
“弟弟!”少年扔了手中的东西,抱起身受重伤的男童。
“先生,求您救救他。”少年爬到方奎面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方奎没有打到猎物,本就心情烦躁。这会儿少年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怒气更甚,抬起一脚把少年踹翻在地。
少年却是不依不饶,又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角哀求,“求求您救救他,不然他死了,您也会摊上官司的。”
方奎看见自己的袍子被少年抓得满是鲜血,只觉晦气,哼道:“是吗?那就等他死了再说。王管家,给他一两银子,把他打发走。”
“老爷,这孩子伤得不轻,我看还是……”
方奎两眼一瞪,走向重伤昏迷的男童,自顾道:“伤得不轻,是不是很痛苦?”
他说着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径直刺进了男童的左胸。男童只抽搐了一下,便停止了呼吸。
他扔了匕首,阴沉道:“这下就不痛了。”
少年看着弟弟被人杀死,他反应过来,捡起方奎扔掉的匕首,冲着方奎刺来,“我要杀了你!”
方奎迅速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在少年刺向他的时候,一箭刺中少年的腹部。
他擦了擦手,冲着王管家吩咐道:“挖个坑,把他们埋了。”
王管家却是愣在原地不动。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老爷,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呀?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方奎嗤道:“王管家,你不要忘了,若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所以,我说的话,你只有听从的份。”
王管家一愣,他这人最重情义,在他看来,当年方奎施舍给他的不只是一餐饭,而是一条命。
可是,在埋尸时,他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方奎只不过是一个披着伪善面具的恶棍罢了。
他见那男童身上戴有一块刻了姓氏的玉佩,趁方奎不注意时,藏到了身上。以后每年的寒衣节,他都会把玉佩拿出来祭奠一番,以减少自己心中的罪恶。他从那天开始,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直持续了八年。
“再后来,王管家回到家乡,辗转打听到他的儿子被我收养了。他找到我时,才知道两个孩子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失踪了。直到他拿出那块玉佩,我们二人才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你可知即使你不杀方奎,他那晚也必死无疑?”
“开始我并不知晓,我本想杀了他就自首的。却没想到,王管家早已设计好了杀他的方法。我在那房间里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回到县衙就一直昏迷,谁知王管家却扛下了所有的罪责。不过,能亲手刺他一刀,我无悔。”林县令摩挲着自己仅剩一半的小指,那是知道方奎是凶手后,他发誓一定要为儿子报仇时剁掉的。
“林县令,你当时知不知道,王管家会自杀?”
林县令已经不再流泪,他笑了笑,“他跟我说过,方奎有恩于他,但孩子的仇又不能不报。他之所以自杀,是为了赎罪和报恩。”
“林丰,你知法犯法,怎么对得起圣上对你的信任?”
“钦差大人还太年轻,你不懂得儿女之于父母究竟有多重要。我的夫人因为孩子失踪思念成疾,患了失心疯,五年前烧了房子不知所踪。而我,只要替他报了仇,即使下十八层地狱又何妨?”
任之初一时语塞,古人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之恩,是永难相报的。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林大人好生休养,至于案子的事,我会留下一队侍卫,等你身子恢复了,再随侍卫进京请圣上定夺吧!对了。”
任之初想起那名缝制布娃娃的老妪,沉吟着开口:“本官曾碰到一名老妪,其行为举止很像林大人描述的令夫人,前几日本官已经派人把她送去了春晖园。”
林丰一愣,随即跪在床上,对着任之初行了一礼,“多谢钦差大人!”
任之初出了屋子,便见众人都等在门口。
“书呆子,血液煮沸后呈砖红色,林县令的确是吸入了过量的一氧化碳。”见他脸色不对,陆一楠又问,“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他都认了。”
“可你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任之初却是不答反问:“阿楠,你出来这么久,想你的父母吗?”
陆一楠脸色一僵,随即扯唇笑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牺牲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看着陆一楠走远的背影,任之初有些尴尬,“义兄,我……”
聂其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走吧!”
去往藏剑山庄的马车里,陆一楠一直在闭目养神,聂其轩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她却无心理会,她想她印象模糊的父母,想院长妈妈,想曾经的好友和领导,想消失在记忆中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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